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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馳奔】

前面叨叨爭著沒有必要的話題,要我們加入的時候還特地說國語,好像我們聽不懂台語似的。
社會人的陰險,社會人的毒辣,社會人狡獪、自私、不擇手段。社會人沒有親戚。
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馳奔,很沒有必要的,還很早。
像是要甩掉尾隨的靈魂,一邊談論一邊疾疾駛著,但那是徒勞無功,他們就扣在我的頸上。

我國中的時候,有一位自稱有陰陽眼的朋友到我家玩。
在我們坐在地上喝茶或幹麻的時候,她直直愣著我背後上方一公尺的地方,
說我很幸福,我爺爺正看著我微笑著。
我不記得我當時的感受,但我將這件事記得牢牢的,現在想起來,很溫馨。

畢竟是國中。
我一路上盡量的想保持清醒,但無限迴圈的話催人入眠,催人殘忍。
路中央的分隔桿精準間隔,殘影讓他們像一塊綠色的薄紗,被精準切割撕裂的薄紗。
離那裡越來越近,就離現實更近一點。


【哭號】

三合院中間小小的空間,被用彩色塑膠布搭成了簡易的靈堂。
我們給外公上香。
我沒有感覺,好困惑我沒有感覺,像是眼前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。
我竟端詳起上面的照片,跟平常一樣的英俊。
坐下來接過熱茶,厚玻璃碗杯握在手中溫熱的,對比起陰陰的空氣竟有點燙,
茶渣在底下浮動,禮貌地啜了一口,苦的。
從最深的客廳傳出一陣陣的哭號,我當它是小孩跌倒之後爬不起來的哭聲,但我知道不是。
媽眼眶潤潤的從後面走出來,爸說我們該去看看外公。

高二時,泡泡過世,我們按照期數排隊瞻仰泡泡的遺容。
我忘了是哪位顧問說的,說看了回去不要做惡夢。
怎麼可能做惡夢呢?他是泡泡,很親切和藹,很有能力的泡泡。
我一樣不記得我當時的感受,但我現在對那句話感到痛恨,他當泡泡是誰,我們又是誰。

我與弟弟跟著媽走進客廳,眼睛適應了暗處的時候,媽已經將簾子掀開了。
她把弟弟叫過去,一起低頭看著箱中。
阿爸,昇華來看你了。媽用哽咽的聲音擠出這句話,還有一些不成句的聲音。
弟弟背對著我走離箱邊,該我了。
他就在裡頭睡著,媽的聲音在我耳中翁翁響著好像很遠。
面容跟睡在病床上沒有兩樣,除了頭上的那頂壽帽。
我退開來,媽將毛巾重新舖好,簾子拉上,抹了兩下眼睛,帶頭走出去。
我的喉嚨梗住了,淚似沸水不停從眼皮下滾出來。
我坐下抬頭凝視布旁露出的一小片天空,大塊大塊的雲從左走到右。
想用熱茶將喉嚨給燙開,但茶已經涼了,硬吞下了一大口,比剛才酸苦許多。

我才終於感受到現實,還是他們說的才是真正的現實。


【時間與空間的距離】

有許多事情要處理,有許多事情要商量、要爭執,不過九十幾公里。
我只能坐在旁邊靜靜聆聽,那就是所謂的「禮」。
一個人走了可以有這麼多的事情牽扯,拉舊帳、切割,都是對的。
一樣在台灣,不過九十幾公里。

他們就真當我聽不懂台語,就在我左邊大辣辣說著,
最可悲的,我不能否認我有一些贊同。

應該是我的姪女吧。
我可能不算個非常有小孩緣的人,但也不至於小孩一看到我就哭。
她一直看著我,在我回看她之後,她轉身抱著她媽媽嚶嚶低泣。
也許我的眼睛流洩出悲傷,我感覺整個身體都塞滿了悲傷。


【數十年如一日】

水塔上貼著一角剝落的「六畜興旺」。
肥大的公雞在簡單圍成的籠子裡走,出來也沒關係,自己會再進去。
狗栓在後面,看起來可愛但我曉得不是這麼回事。
原本是鵝的地方換成一隻隻還沒換毛的青少年鴨,原本會被熱烈歡迎的人有點失落。
令我意外的,是許多的貓。

姪女在我旁邊玩抽屜,關起來的滑順感跟碰一聲似乎讓她很喜歡,
把口水牽黏的到處都是,我對著她笑,她的單眼皮眼也瞇起來對著我笑的很開心。

灰色的聚在雞棚裡,鵝黃色條紋則窩在水塔下。
它們不怕我,在我充滿著悲傷的時候。只是用細細的瞳孔看著我,彼此對望好久好久。
也許它不是在看我,穿過我的眼睛在我後腦刺穿了兩個洞,
有些東西就這樣流走了,而有些東西顯得更清晰。
不知怎麼的,突然覺得需要道歉。
對不起──對不起──
對不起.....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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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wretch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